简傲

周泽楷一行人到达白坎山的时候，受到了驻兵们的热烈欢迎。白坎村的村长和129排的排长一起握着他的手，村长更是老泪纵横：“周班长，俺总算是盼到你来嘞！”

周泽楷很沉稳地笑着，眼神瞟了一眼排长。江波涛会意地向前一步，说：“排长，咱们班长说，一切都 听您指挥，但希望了解一下这儿的情况。”

“可以，可以。”江波涛是上头指派下来顶替政委的，那位排长点头如捣蒜，连忙把轮回小班引进屋里。

白坎村是个小村庄，白坎山却不是一座山，而是几座不太大的山头连在一起形成的。但白坎山围着一个重要的中级战地城市，山上只有一条路，鬼子们想要占领这儿，就得从白坎山翻过来，经过白坎村。

- 一个小村子安插一个排，3、40个人已经够多了，干什么还要把他们这个游击队小班调过来？听着这问题，排长有些尴尬，叹了口气道：“同志，不瞒你说，小鬼子我们不怕，我们头疼的，是这山上的土匪寨子！”

周泽楷心领神会：“不肯被收编？”

“何止是不肯。”排长苦笑着，“他们……”

话没说完，屋外传来一阵喧哗。众人出门一看，村民们都在朝村里跑，江波涛随手抓了个人问：“发生什么了？”

那个人惊恐地说：“虎头寨的土匪们又下来抢粮了！”

说完人就赶紧跑了。周泽楷和排长面面相觑，最后周泽楷说：“出去看看。”

出了院门，拐个弯，朝村口方向走两步，周泽楷就看到几个男人骑在马上慢悠悠地朝村里走进来。最前头那个男人最年轻，看起来才二十岁出头，面容清秀，唇红齿白，穿着一套洗得很旧却很干净的粗布衣裳，要不是背后背了把枪，看起来就像个文弱的读书人。

几个人的马走到离众人十来米远的地方，扯着缰绳停了下来。领头那个人不认识周泽楷他们，略略扫了一眼，便朝着排长说：“赵排长好久不见，借兄弟们点米面吧？”

“孙翔。”周泽楷听着赵排长无奈地叫了一声，“我们这儿粮食也不多，你这是何必呢？”

被叫做孙翔的男人毫不意外地不屑哼了一声：“也是，八路要吃饭，土匪不用吃。”孙翔拉着马走近，低头，居高临下地看着排长：“既然你不肯借，那我们就只能用抢的了！”

说着他就想策马，周泽楷却一手按住他马头，说了声：“等下。”

“你谁啊？”孙翔有点好奇地上下打量他一圈，这个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的，还敢摸他的马？

“给你粮。”周泽楷没回答他问题，直接说，“你要多少？”

赵排长一听，急了：“哎，这可使不得……”

“闭嘴！”孙翔恶狠狠地朝他大喝一声，吼得赵排长不敢出声了，再看向周泽楷，“你说话管用吗？凭什么我要相信你？”

“你可以跟我去取。”周泽楷说。他转身给孙翔的马让开了一条路，又问了一遍：“你要多少？”

“……”有意思。孙翔眼珠一转，狮子大开口道，“兄弟们人不多，你给三十斤米，二十斤面就好了。”

“孙翔，你别欺人太甚！”排长怒了。

没想到周泽楷很痛快地答应了：“好。”

“……”排长目瞪口呆地看着孙翔得意地跟着周泽楷准备走，有点着急地说，“周班长，你这是……”

“排长别急。”一直站在旁边没开口的江波涛这时才笑眯眯地道，“小周他肯定有这样做的理由。”

孙翔他们满意地扛了粮食走了，周泽楷和江波涛找赵排长了解了一下虎头寨的情况。

根据村民们的描述，这帮土匪不清楚是哪儿来的，某天突然就出现在了山上。以前打劫过路商人，后来开始打仗了，商人来得少，就兼打劫日本军，保护村民，村里人每月各户出一点供他们吃穿，他们也去镇上做点小生意，过得还算可以。党军过来驻扎以后，曾经说服过他们收编进伍，后来孙翔他们嫌军队规矩多，又回去当土匪了。

但军人来了，村民们就不肯再贡献粮食了，孙翔没办法，他们一大堆人，不够吃，就只能下来打劫。每次和赵排长斗智斗勇，总能收获点东西回去。但现在有共同的外敌，这帮土匪也的确是一支很强的战力，赵排长舍不得对他们下手，可老这样下去也不行，只得上报中央，寻求组织帮助解决。

周泽楷听完沉吟了半晌，江波涛也想了会儿，问：“能不能待遇给他们提高点，再说服他们回来合作试试？也不用遵守平时的军规，打仗时听指挥就行。”

排长无奈摇头：“他们那个大当家孙翔，练得一手好刺刀，枪法也厉害。规矩都还是其次，他那是嫌我们太弱，打仗拖他后腿呢。你说咱们在这儿也就起个骚扰作用，鬼子真要打过来了，光靠我们这点人也拦不住啊，保命回城去支援才是要紧事，哪儿能跟他们一样动不动就拼命？”

江波涛又和排长讨论了一会儿，周泽楷才突然说：“比他们强不就行了？”

排长本来就因为周泽楷答应孙翔的无理取闹有些不开心，现在又听着周泽楷这句轻描淡写的话，口气便不大好：“说得倒是轻松，做着可就难得很了。”

意思就是那帮土匪特别强了？周泽楷笑了笑，没有理会排长那点脾气，说：“过几天。”

“？”排长有点不懂周泽楷的意思。但周泽楷明显没有解释的意思，倒是江波涛连忙说：“他是说过几天就去解决这个事。”

赵排长沉默了一会儿，又说：“那也没必要给那么多粮食吧？”

周泽楷淡淡地回答：“他们也是没办法了。”

孙翔刚吃完饭，正翘着脚坐在木头寨子屋顶上面剔牙。虎头寨在白坎山主山的山顶，他特地在顶楼房间里搭了个通屋顶的梯子，爬上去就能把白坎山不太大的整块儿情况尽收眼底，比瞭望台还好用。

没坐一会儿吴启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，站在楼下的空地朝他喊：“大当家的，上次那个八路带人来找你了。”

“什么？”孙翔没听清，他把身子朝前倾了点，没想到上面太滑，他差点扑下去，手忙脚乱地抓了半天才把自己挂稳，小心翼翼地转身往下房顶的梯子爬。

站在那边木头围栏门口的周泽楷把他一系列的滑稽动作看了个整，不禁莞尔，这个土匪头子，还……挺可爱的。

孙翔从木楼走出来，吴启又说了一遍：“上次给我们粮食那个八路来找你啦。”

他抬头看了眼，周泽楷身边带着寥寥几人，正微笑着朝他点头示意。看这样子不像是来砸场子的，那就是来劝他们收编的了。看在几十斤米面的份上，孙翔手臂一挥：“不可能的，让他们回去吧。”

声音不大不小，刚好能让周泽楷他们听清。江波涛眼见孙翔又要往楼里走，赶紧开口叫住他：“小兄弟，别急啊，你还不知道我们来干什么呢？”

“还能干什么？”孙翔转过来，朝他们挑了挑眉，“瞧你们那身板儿，风一吹就跟要折了似的，娇生惯养，文气绉绉的，回家娶媳妇去吧，打什么仗啊？翔哥我是不会去当八路，给你们打下手的。”

江波涛旁边的杜明噗嗤一声笑了。他觉得孙翔看起来比他更文绉绉些，说起这句话来毫无气势。

孙翔恼怒地瞪了杜明一眼，哼了一声，嘀咕着抬脚：“就不该停下来跟他们废话。”

“孙大当家。”周泽楷终于开口了，“我们是来讨教的。”

“对。”江波涛接嘴，“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咱们轮回。”

听到这个名字，孙翔总算停下了脚步。他顿了会，才漫不经心地踱到周泽楷旁边，看了这一群人几眼，装作很不在意地说：“轮回？就是那个，口号是送一切日本人进畜生道的轮回？”

“……”江波涛纠正他，“是我们，但是我们口号是将一切敌人打入轮回。”

“都差不多。”孙翔眼睛掩饰不住地发亮，“那，你们想讨教什么？”他挽起了袖子：“打架？还是刀？”

“……比枪。”江波涛无奈地说。都这个时代了，军人怎么还能和百姓打架？就算对方是土匪也不行。

他话音刚落，孙翔身边跟过来的吴启哈哈哈地就笑了起来。周泽楷一行人有些莫名其妙，看向孙翔，对方却也是明显一脸失望。

孙翔看了周泽楷一眼，摇摇头，说：“不了，没意思。”说完，他毫不犹豫转身走了。

……周泽楷与江波涛都疑惑地盯住旁边笑得喘不过气的吴启。等吴启笑够了，才骄傲地朝他们解释：“你们这不是班门弄斧吗？咱们大当家，从小就属和枪一起睡觉的，到现在都没能棋逢对手，每次抱着希望和别人比试，对方都输他不止一点呢。哎呀，曲高和寡的滋味，你们不懂的。”

“……”周泽楷有点哭笑不得，“这么厉害？”

“那当然。”

吴启准备送客了，朝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，说：“你们别来了，大当家只会对实力比他强的人感兴趣。再纠缠他，他会生气的。”

“……”周泽楷一把抓住他手臂：“等等。”

他说：“就一次，保证不会失望。”

吴启“哎哎”地叫着，说：“你别拉我，我怎么叫得动啊？”

周泽楷很坚定：“我们是军人，敢出来打仗靠的是实力。我们很强……至少，比你们强。”

他说话说得不快，但吐字很清晰，声音很低沉，有一种莫名的威慑力。吴启被他震住了，没能去反击周泽楷话里的挑衅，过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扒拉一直掐着他的手：“你得先放手，我才能进去叫人啊……”

“好！”头顶有声音突然响起来，周泽楷抬头一看，孙翔正抛着一把手枪走出来。他走到周泽楷面前，说：“你挺有胆量的，那我就和你比吧。是我们俩比赛吧？”

“是。”周泽楷看到他出来才放开了吴启，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军服，认真地说，“但我要是赢了，我有条件。”

孙翔止住了旁边想说话的吴启，说：“收编咱们？那不行。”

“不用。”周泽楷摇摇头，“以后你的人跟着我们，合作，听我们指挥。”

“……”孙翔犹豫了，他狐疑地看了看周泽楷，不相信这八路这么好说话，“就这样？”

“就这样。”周泽楷盯着他眼睛，道，“不敢？”

孙翔一听这句话，立马就答应了：“有什么不敢的！那要是我赢了，你怎么办？”

周泽楷摊手：“你定？”

“哼。”孙翔说，“要是输了……你们那群兵，就快点滚回去吧，白坎山有我们就够了。”

“好。”周泽楷爽快点头。孙翔握住手枪点了点寨子外边：“外边去，我让人准备下。”

比赛很简单，地上画条线，对面放个稻草人，额头有个红点，那就是靶心。三次比赛，稻草人距离依次推远。这个办法是江波涛想的，最远能有百米，到那边，视力差点的连稻草人都看不清楚了，更别说打中眉心。

孙翔拿着枪比试了一下，信心满满地说：“开始吧，你先来。”

第一段距离是二十米，周泽楷拿着手枪走上去，转头问一句：“比你厉害，就算我赢？”

“对对。”孙翔不耐烦，“你快点。”他是真心想见识下周泽楷的本事。

周泽楷吸了口气，稳稳地举起手枪。随着枪声，稻草人微微抖了一下，站在旁边的江波涛和吴启都凑过去看，不偏不倚，眉心红点处被一个黑洞代替。

“好枪法！”听了吴启的报备，孙翔赞道。周泽楷谦虚地笑笑，孙翔却一大步向前，语气里掩不住的得意：“不过还差点。吴启！”

“哎！”吴启远远答应。

“靶给我移到五十米去，再捡个石子儿！”孙翔说。

这是要干什么？！跟着轮回来的几个八路一下子就哗然了。周泽楷也小小皱了皱眉，但很快表情又恢复了平常。这点动作没能躲过孙翔的眼睛，他心里乐开了花，嘴上仍旧炫耀道：“吓到了？给你表演个，看了就认输吧？”

“……”周泽楷摇头，“你先打。”

竟然不还认输，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！孙翔不爽地转头，蹲下：“一！”

“二！”

“三！”

“扔！”

吴启手臂一抛，石块向上飞出。枪声同时响起，稻草人又抖了下，一道黑影窜上空中。石块被击中，“啪”，应声断成两半。

江波涛有点吃惊，子弹转向了？他连忙跑过去研究，才发现草人脑袋后面又多了一个洞，原来是因为孙翔的子弹打穿了稻草人后，再飞出去击中了石块。石块是运动的，孙翔能做到这一点，是真的有两把刷子。

江波涛默默惊叹了一句，转过头一看，孙翔拍着周泽楷的肩，不知道在说什么。不过看那副眉飞色舞的样子，估计也不是什么鼓励的话。

孙此时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。其实这个打法他练了很久了，平时也不是次次都能成功，这次打之前他也很紧张，不过还好，这次很完美。

“厉害吧？”他耀武扬威地拍了拍周泽楷的肩膀，一只手举起还在冒烟的枪，“我看啊，还是别比了。再比下去，士气问题先放一边不提，要是传出去，大名鼎鼎的轮回连一土匪都赢不了，你们这党军面子可没地儿搁啊！”

孙翔轻佻地朝杜明那边扫了一眼，再看周泽楷（他自己觉得）有点凝重的表情，简直心花怒放，想想马上就把那群不要脸的八路赶出村子了，他都想挂上灯笼放鞭炮庆祝。

周泽楷好笑地看着孙翔眼角眉梢掩盖不住的喜悦之情，咳了一声，道：“继续吧。但……我想向大当家借个人。”

孙翔豪迈地大手一挥：“借吧，借了你也整不出什么幺蛾子。”

“谢谢。”周泽楷点点头，朝远处的江波涛说：“直接移到一百米去吧。”

孙翔笑不出来了，这八路想干嘛？他眯着眼朝拖着草人跑的江波涛看了一眼，又偷偷看了周泽楷一眼。对方波澜不惊地站着，等江波涛站稳了，周泽楷又对吴启说：“麻烦兄弟也过去，捡个石子儿。”

“……喂，你要干什么？”孙翔忍不住了，他拉了拉周泽楷的衣摆，问。

“给你表演个。”周泽楷笑道。

孙翔气了，死八路，竟然敢学他！他哼了一声，抱着手臂看周泽楷想玩什么花样。

“我数一二三，你俩一起扔。”周泽楷朝那边两人喊，“那位兄弟，再朝右边站点。”

“喂！”孙翔更吃惊了，瞪大了眼睛，一把拍在自己大腿上，说，“站得那么开你怎么打啊？”

周泽楷用行动回答了孙翔的问题——他又摸出了一把枪。活动了下手腕，周泽楷沉声道：“看好了。”

数字声过，草人和石块一起被扔到空中，两枪齐响。孙翔看不大清稻草人的具体情况，但石块碎了他还是看得到的。

他心里咯噔一下，暗道糟糕，果然没一会儿江波涛就提着破破烂烂的草人回来了。孙翔看了下，子弹打在额头上，虽然没能准到正对那个红点，但他自知自己是绝对做不到这个程度的。

周泽楷已经把枪擦干净，收好，对孙翔点点头，说：“指教了。还继续吗？”

“……”孙翔咬咬唇，捏着拳头看了他半天，最后才说，“不用了。”

他在原地埋着头站了会儿，吴启担心地凑过去，低声问：“大当家的，你没事吧？其实…你要实在不愿意，那八路也拿你没办法的。”

“男子汉大丈夫，必须说话算数。”孙翔一字一句地说。他抬头和周泽楷对视，道，“我输了。你真的很厉害，我很佩服你。”

“你也很厉害。”周泽楷客气地回答，朝他伸出手，“欢迎。”

孙翔踌躇了一下，把枪别回腰上，再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，才伸过去握住周泽楷的手轻轻摇了摇。江波涛被他小心翼翼地动作逗乐了，说：“大当家，你这样子，难道和八路军合作比跟日本人打仗还可怕吗？”

“叫我孙翔就行了。”孙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，“其实……我以前不讨厌八路军的。我们这帮兄弟以前都跟我一起下过山去，后来，哎，我还是觉得自个儿打仗痛快些。”

“哦？愿意和我说一下原因吗？”江波涛问。

孙翔和吴启对视了一眼，才说：“那个赵洋，每次都让我们打头阵，都死了好几个兄弟了。不是我们怕死，我就觉得他瞧不起我们兄弟几个，把我们的命不当命看。难道土匪的命就不值钱吗？”说到最后，孙翔情绪明显很激动。

赵洋是赵排长的名字。周泽楷也和江波涛对视一眼，江波涛安抚他说：“小孙，冷静。赵排长是我们的长官，我们也没法违抗他的命令。但至少我会做我力所能及的事，这个你们大可放心。”

“……谢谢。”孙翔深深吸了一口气，“那等兄弟们收拾一下，这就跟你们下山去。”

说要下山，其实因为住地有限，下去的就只有孙翔和吴启两个代表。赵排长看到孙翔还真的跟着周泽楷回来了有些惊讶，但孙翔没给他好脸色看，江波涛朝赵排长笑了笑，说：“先安顿一下吧，一会儿再和你细说。”

于是孙翔吴启和后来的轮回住进了同一个院子。那儿除了周泽楷是班长，有单独的房间，其他人都住在一块儿，躺大炕。孙翔本来很想一个人住的，但看看杜明他们都七八个人睡一间，就没好意思再说什么。

军队每天都有操练，孙翔问周泽楷他需不需要去。周泽楷觉得其实不用，正想回答，看着孙翔眼巴巴地瞅着他，就笑了：“你很想去？”

“还好。”孙翔说，“我想让你教我使双枪！”

周泽楷唔了一声，说：“那个挺难的。”

“没关系，我不怕困难！”孙翔激昂地握拳。

“那走吧。”周泽楷把手上正在看的地图放下，站起身来走到他旁边。“？”孙翔迷茫地问，“去哪儿？”

周泽楷又笑了：“教场啊，教你。”

孙翔呆了一下。周泽楷长得很好看，孙翔最开始觉得他清秀得有点像女的了，但看习惯了就感觉很英气，眉毛漆黑，眼神深邃。尤其是笑的时候，周泽楷笑大多是抿嘴，很少露齿，但眼睛会弯成两弯，每次都看得孙翔脸红心跳。

竟然对着个男的脸红，真是太没出息了。孙翔跟在周泽楷身后暗暗唾弃自己，不知不觉就到了教场。大家正在休息，杜明端着一杯水朝他们打招呼：“班长。小孙也来了？”

周泽楷点点头当回应，孙翔不爽道：“干嘛，我不能来吗？”

“没有没有，欢迎你来。”杜明拍拍他的手臂，“别生气。小孙怎么这么容易气啊？”

“我没生气。”孙翔把他手拨开，“动手动脚的干什么，别碰我。”

杜明委屈死了，碰一下都不行啊？这时周泽楷说了句：“孙翔，走了。”孙翔立马就屁颠颠地凑到他旁边跟着朝里走，看得杜明一阵唏嘘。

走到一排靶子对面，周泽楷让孙翔先用左手来一发。孙翔瞄准一下，开了一枪，没有打中红心。他甩了甩手，对周泽楷说：“这只手没怎么用过，有点不稳。”

“嗯。”周泽楷想了想，走到他背后。他比孙翔矮了点，肩膀却比孙翔还要宽些，身体贴在孙翔背上，左手臂一抬就扣住了孙翔的手。孙翔被吓了一跳，感觉他好像被周泽楷圈在怀里似的，脸上又开始热了，身体都不自觉地僵硬起来。周泽楷曲起食指敲了敲孙翔手背，说：“放松，再来一次。”

吐息打在孙翔脸侧耳旁，孙翔悲催地觉得自己的手抖得更厉害了。他吞了口口水，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靶子上。这发还是没有中，但已经接近了，周泽楷鼓励地说了一句：“加油，手别抖。”

“……”声音太近了，孙翔听得打了个寒战，周泽楷还没意识到什么，耐心地等着孙翔调整。结果孙翔久久都不扣扳机，左手举了半天，整天手臂都开始抽搐了，他赶紧把手放下来，手肘向后顶了顶周泽楷的肚子，凶巴巴地说：“你别靠我这么近，退后点。”

周泽楷莫名其妙地后退了一步，有点担心地问道：“不要我帮你？”

“不，不要。”孙翔咳了一声，把手枪换到右手，又开始在衣服上擦手心的汗水，“我自己练习就行。”

“好吧。”周泽楷说，“那，加油。”

孙翔又气了，什么口气这是？他哼了一声，揉了揉左臂的肌肉，开始全神贯注地盯靶子。

他没看到周泽楷站在他后面悄悄地笑了笑。

后来孙翔天天都跟着周泽楷去教场，有时也跟着大伙跑跑步，但大多时候都在练枪。这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技能，周泽楷也没有时时刻刻守着他，偶尔过来看一次，鼓励他两句，孙翔练得很快，他的确有舞刀弄剑的天赋，看得江波涛杜明十分眼红。

某天练习的时候，周泽楷站在孙翔背后看他上蹿下跳地射击，一手一枪玩得极其顺溜。过了会儿孙翔累了，停下来歇息，一把抢过周泽楷手里的水壶，扭了就开始喝。

周泽楷给他递了块帕子让他擦汗，说：“喝慢点。”

孙翔咕噜咕噜喝了大半壶才喘着气放下，把毛巾往头上绕了两圈狂擦。过了会儿他把毛巾朝下拉了拉，露出两只黑溜溜的眼睛：“周泽楷。”

“嗯？”

“一会儿……一会儿你给大家说一声，晚上上山去吃个饭呗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孙翔好像有点不好意思，停了停才说：“今天咱们虎头寨30年了，请大伙一起乐乐。”

“这么久了。”周泽楷有点惊诧，孙翔说过他今年才20岁。

“嗯。”孙翔有点回避这个话题，含含糊糊地敷衍一句就过了，“你听到没，让你给大家说一声。”

“你可以自己说。”周泽楷说。

孙翔眨了眨眼睛，朝周围扫了两眼，才低声回答道：“我觉得他们不大喜欢我……”他之前抢了这群兵这么多次东西，别人肯定不喜欢他。要是被拒绝了，那样多没面子。

“噢。”周泽楷眼珠一转就懂了，他忍不住抿了抿嘴，抬手摸摸孙翔的头，“好。”

“喂！”孙翔不爽地歪头躲掉，“不要摸我脑袋！”

小孩子。周泽楷手往下移，隔着毛巾又捏了捏他耳朵，最后在他肩膀上拍两下。“好好练习。”

孙翔撅嘴：“你怎么跟杜明似的，那么喜欢摸我头啊？感觉跟摸狗似的。”

好像还真是。周泽楷歪头想了想，自己是越来越喜欢没事揉孙翔脑袋了。他头发稍长，发质柔软，毛茸茸的摸起来手感很好，不过周泽楷还真没见到谁说自己像狗的。他朝孙翔笑了一下，诚恳地说：“挺好摸的。”

“……哦……哦。”孙翔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笑容，傻乎乎地应了一声，下意识地把头埋了埋，说，“那……那你喜欢就摸吧。”

“……”周泽楷抬手，却只摸了下自己的脸。

孙翔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，他脸一下子就热了起来，连忙直起身子，退后两步，又想起来什么，手忙脚乱地把毛巾扯下来往周泽楷怀里一塞：“我，我要继续练习了，你赶紧走！”

说完他慌慌张张地拿了枪朝一边跑了，跑得太急中途两脚还磕了一下，绊得他一个踉跄。孙翔转头一看，周泽楷还站在原地笑盈盈地看着他，他恼羞成怒地吼了一句：“不许笑！”

周泽楷很给面子地使劲收了笑容，朝他做了个别生气的手势，拿着东西走开了。

 
 晚上大半个排的一二十人都上山了。孙翔比他们先回来准备，躲在大厅的屏风背后偷偷摸摸地数人。虽然没有全部都来他有点不开心，但没来的也只有零零散散几个，也让他稍感安慰。
吴启已经和他们混得很熟了，在外边招呼着大家坐下。周泽楷站在座位上环视周围两圈，没看到孙翔的身影，拉了旁边一个正在端菜的媳妇问：“孙翔呢？”
“大当家……”女人明显也不知道，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四周，说，“可能在楼上收拾吧，小哥别急，一会儿他就下来了。”
“谢谢。”周泽楷坐了下去。旁边的江波涛打趣说：“你这么不放心小孙啊？这儿可是人家的地盘。”
“呵呵。”周泽楷随意地笑了声，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。他拿着筷子把玩了一会儿，眼角余光里一片阴影压过来，转头一看，果然是孙翔。
孙翔洗了个澡，头发还是湿漉漉的，穿了件浅蓝色的新褂子。他笑嘻嘻地一屁股坐到周泽楷旁边，问：“饿了吗？马上菜就好了。”
“不急。”周泽楷把筷子搁下。“小孙头发不擦一下吗？会受凉的。”江波涛凑过来说，“不过你头发这样往后撩也挺好看的，果然人长得好就是好啊。”
“真的吗？我也这么觉得。”孙翔被哄得很受用，喜笑颜开地勾住周泽楷的肩膀，拉过他把两人的脸贴在一起，“江政委，你说周泽楷好看点还是我好看点？”
周泽楷立刻抢答：“你。”
“哈哈哈。”江波涛忍不住笑了。孙翔莫名被笑得有点脸红，他拍了周泽楷一下，说：“你懂什么，让人家政委说。”
“小孙和班长的好看不一样。”江波涛说，“小孙要嫩点，班长比较英气，各有千秋吧。”
“什么叫嫩点？”孙翔不满地抱怨道，“我都快二十一了。”
周泽楷还想说话，有人了跑过来：“大当家的，菜都上齐了，你要说点什么吗？”
“有什么好说的。”孙翔挥了挥手，“大家都认识，让他们随便吃喝不要客气就好了。”
那人应声退下了。很快大厅里就热闹了起来，中国人的活动向来都是在饭桌上开展的，这样的大活动肯定少不了酒。一时间劝酒声划拳声此起彼伏，孙翔熟悉些的轮回几人坐一桌，吴启抱了一坛酒过来，孙翔一边开一边说：“大家都喝点吧？”
其他几人没意见，只有周泽楷摆手表示拒绝。孙翔不开心，他把开了封的酒跺到桌上，酒香满溢出来：“你为什么不喝？”
周泽楷拍拍他的手臂让他坐下，说：“我不太会。”
“多少也得喝点。”
“酒喝多了，”周泽楷把手举起来在他面前亮了一下，“手会抖。”
手抖就拿不稳枪了。孙翔犹豫了下，周泽楷无辜地盯着他，最后他才慢慢坐下，呐呐地说了一句：“不喝酒有什么意思啊。”
“……”桌上的人都看了过来，杜明小心地瞟了眼孙翔，又瞅瞅周泽楷，谄媚地给两人各夹了一筷子鸡肉：“来来，吃点鸡吧。”
众人：“……”
孙翔没做声，操起筷子把肉吃了，又一声不吭端了酒坛给自己满上。周泽楷的心一下子就软了，他把喝酒的碗推到孙翔的碗旁边，说：“就只喝一点。”
“这才像个男人嘛。”一个小动作，孙翔就开心了，他眉开眼笑地给周泽楷倒酒，一边倒一边说，“这个酒不算很烈的，你先喝一碗试试。”
周泽楷松了口气。他也算摸得差不多了，孙翔很容易生气，但也很好哄，有时候甚至不需要哄，他自己闷一会儿气就消了，跟没事人一样地来跟他们说话。不过周泽楷挺享受哄孙翔的过程，孙翔的开心都是自己给的，那种感觉不错。
他嘴角忍不住勾了个笑容，端起碗来抿了一口。孙翔兴高采烈地挨个给大家斟酒了，周泽楷一边看他一边咂吧咂吧嘴，这大概是梅子酒，的确不辣口，喝着有些回甜。等孙翔一圈倒下来，周泽楷那一碗酒已经去了大半，他有点惊讶，但更多是高兴：“你喜欢吗？我自己酿的，好喝吧！”
周泽楷脸红红地把酒放下：“好喝。”
“那再来点。”周泽楷没来得及阻止，孙翔又给他满上了，还端起自己的碗和他碰了碰，特别认真地对他说，“周泽楷，这碗我敬你！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军人，无论什么方面。虽然你长得像个女的，但我知道你内心是个真汉子，希望我能一直和你一起打仗，保卫中国，把小日本都赶回他们的老家去！”
他说得很动情，两只大眼睛亮晶晶，水灵灵的，像两颗黑葡萄一样和周泽楷对视。周泽楷心里微微一动，孙翔已经开始仰头喝酒了，喉结顺着咕咚咕咚的吞咽声上下滑动，周泽楷呆楞楞地看了会，手上也不自觉地把碗端到嘴边，像孙翔那样大口喝了起来。
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，但周泽楷低估了孙翔，高估了自己。他被孙翔灌了个七荤八素，俊脸通红，说话都结巴了，趴在桌上一动就想吐，孙翔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四处窜着去敬酒。周泽楷脑子晕了，但真真切切地后悔得要死，自己怎么就魔怔似的跟着孙翔一直喝酒了？想了半天，他觉得真的是美色误人，孙翔那双上挑的黑眼睛对着他一眨，他就心甘情愿地把那些黄汤都给倒下肚了。
散宴的时候天已经大黑，江波涛和杜明一人扛一边，准备把周泽楷扛下山去。结果周泽楷站起来没一会儿又捂着嘴坐下去了，江波涛拍着他的背问他：“想吐？”
周泽楷痛苦地点头。
他很想吐，但觉得吐在这儿孙翔他们打扫不方便，硬撑着把那股冲动给压了下去。孙翔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貌似让周泽楷喝太多了，有些内疚，想了想提议说：“要不让周泽楷今晚就在这儿歇了吧？他这样下山多不方便，还危险。”
吴启蹦出来想插话，被孙翔一个眼神瞪回去了。江波涛倒没意见，转头问周泽楷愿不愿意，周泽楷趴在桌上缓了半天，勉强点头表示可以，江波涛才放心地朝孙翔说：“那麻烦小孙了。”
“说什么呢，我在山下你们也照顾我这么久。”孙翔拍着胸脯说，“明天就把周泽楷给毫发无损地送下山来！你们回去吧，路上小心点！”
等江波涛他们告别了，孙翔才问吴启：“什么事？”
吴启苦着一张脸：“大当家，咱们这儿没屋了啊！”
“……”孙翔沉思了一下，“好像是的。”
“那怎么办？”
“抬我那间去吧。”孙翔说，“我的床够大，周泽楷这么瘦，挤一晚上应该没问题。”
吴启听着有些纳闷儿。孙翔和他是一起长大的，在孙翔爹娘死了以后，他的性格习惯，吴启说自己第二清楚，没人敢称第一。在以前孙翔是绝对不让别人碰他床的，更别说和别人挤一晚上。这周泽楷和孙翔关系是有多好能让孙翔做到这个地步啊？
他在胡思乱想的时候，孙翔已经把周泽楷背背上了。背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醉汉，孙翔还是有些吃力，嚷着让吴启赶紧去帮一把。吴启也就没再想那么多，跑去和孙翔一起将周泽楷带到楼上孙翔房间，扔到了床上。
吴启下楼收拾了，周泽楷脸色苍白地半靠着床头喘气。孙翔扶着他肩膀说：“你坚持下，我去给你找个盆来……”话没说完，周泽楷就哇地吐了。
好在他都喝酒去了，吃得不多，吐出来的都是些汤水。吐过了以后人清醒了些，看着浑身秽物的孙翔瞠目结舌地愣在那儿，周泽楷也惊呆了，忍着头疼撑着床想爬起来：“对不起……”他想去给孙翔打水。
“算了。”孙翔按住他，口气有些无奈，“其实都怪我，不该让你喝那么多的。你好好休息，我自己收拾就行了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周泽楷又说了一句。孙翔摆摆手，回答了个没关系，下楼去了。
他们山寨不大，没有什么仆人的说法，都是各个男人的媳妇们做家务。年纪稍大些的把孙翔当儿子，也只是把他日常的衣服裤子床单给拣去洗了，平时自己屋子的打扫什么的还是孙翔自己在做。这个时候大家都在收拾酒席的残局，没空帮他，孙翔转了两圈，把衣服给脱了，又打了盆水过去给周泽楷擦脸洗脚。
周泽楷有些拘束地坐在床边，他一直是一个仔细严谨的人，大多数时候他都在解决别人惹出来的麻烦，还没经历过这样的情况。看着孙翔没一会儿端了盆进来放在他面前，还扭了毛巾就要往他脸上盖，周泽楷赶紧伸手：“我自己可以。”
“给吧。”孙翔也没客气，把毛巾塞他手里。看着周泽楷洗了脸，又蹲下去把毛巾清干净，再换了个盆让他泡脚。周泽楷坐着，胸口有点闷，他泡脚时孙翔就坐在一旁发呆，撑着下巴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着。他光着上身，一身肌肉紧实，线条流畅，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，周泽楷看得大脑一热，那句想说很久却没好意思说的话就冲出了喉咙：“孙翔，你真好看。”
说完他又有点后悔，自己这语气，怎么听起来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色狼一样？
“嗯嗯。”没想到孙翔只敷衍地点点头，看都没看他一眼，“你也好看。”
大概是余醉未消的原因，周泽楷有点急了，平时的他可没这么容易冲动：“我说真的。”你很好看，我很喜欢你。
“你是醉的，说话信不得啊。”孙翔很严肃地说。
“……”周泽楷噎住了，他憋了几秒，道，“酒后吐真言。”
孙翔狐疑看他：“你意思是说之前吃饭的时候说我好看是假的了？”
“……我不是……”
“什么不是？不是在说我好看？”
周泽楷和他聊得头疼，叹了口气，问：“不洗澡？”
孙翔很乖地被他带岔了话题：“等你洗完脚就去，顺便倒水。”
等孙翔洗完澡回来，周泽楷已经和衣睡下了。被子只有一张，他就没盖，也没睡孙翔的枕头。孙翔走过去，周泽楷睁眼看向他，他就拍拍周泽楷的额头，说：“头抬起来。”
周泽楷不明所以地歪头“嗯？”了一声，孙翔干脆扶着他脖子，把枕头塞到他头下。周泽楷呆了一下，又想把枕头抽出来还他，被孙翔蒙着眼睛给按下去了。
“你怎么办？”周泽楷挣扎不得，只好无奈地问。
“我用衣服垫一下就好。”孙翔说，“你睡吧。”
他去旁边柜子里翻了两件厚衣服，再去把油灯吹灭了。黑暗里，周泽楷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，孙翔爬上床来，从他身上跨过去，和他头对脚地躺下，接着有半边被子盖到了他身上。安静了会儿周泽楷问：“你怎么睡那边？”
“头挨头地怎么睡得下啊？”孙翔说。
“好吧。”周泽楷小小失望了一下。他很想再和孙翔聊一会儿天，但困意和醉意折磨着他，很快他便放弃了这个想法，沉进了梦乡。
孙翔早上醒来，脑袋下的衣服已经被换成了枕头。他不知道周泽楷什么时候悄悄给他换的，也没看到房间里有人。孙翔朦朦胧胧地打了个呵欠，门就吱嘎一声被推开了，周泽楷一手端着粥一手端着馒头进来，问他：“醒了？”
“嗯……”孙翔他昨晚也没吃什么，后来又折腾那么久，看到吃的肚子就开始响，几步跳下床，饿狼扑食一样朝周泽楷奔。周泽楷躲了一下，把东西搁到桌上，说：“先洗漱。”
孙翔扑了个空，气道：“你怎么管得这么多？”
周泽楷呵呵笑了声，突然把住孙翔的肩膀：“别动。”他伸出手来，孙翔身体比脑子反应快，乖乖地停下，愣愣地任由周泽楷的手指摸上他的脸，他的鼻子，他的眼睛……
孙翔红着脸僵在原地，周泽楷缓缓朝他摊开手：“有眼屎。”
“……”
白坎山顶的虎头寨里传来一声怒吼：“周！泽！楷！”

这个事后来成了孙翔的笑柄，江波涛杜明，有时甚至连吴启都敢嘲笑他两句。孙翔气，很气，而且还很憋屈：“你们早上起床没眼屎？！”
杜明说：“但我不会挂着眼屎去吃早饭啊。”
孙翔：“……”
江波涛插话：“更不会劳烦班长给我擦掉。”
孙翔崩溃：“妈的，又不是我叫他给我擦的！”
吴启杜明瞅他一眼，再对视一下，会心一笑。
“……”孙翔咬牙切齿，恨恨地磨出一句，“哼，周泽楷还被我睡过了呢！”
与此同时，周泽楷拿着地图推门走了进来，正好听到孙翔这句话。
“啊……”他顿了顿，说，“嗯。”
江波涛：“……”
孙翔快哭了：“你他妈脸红个什么劲儿啊？！”
周泽楷腼腆一笑。
眼见孙翔恨不得掐死自己这堆人，江波涛也就不逗他了。众人坐下，周泽楷把地图摊开，指着上面他用红笔画出来的一条路说：“今天走这里。”
最近敌军又活跃起来，他们必须提高戒备。这条路是他们班今天分配到的巡山路线。
“这里啊？”孙翔摸摸下巴，“这条路挺难走的，中间有个崖不大好下。”
“能绕路吗？”江波涛说。
“能吧。”孙翔回答，他手指在红线旁边绕了一下，勾出一条痕迹，“能走这儿，但这里掩护比较少，如果有敌人的话容易被发现。”
周泽楷说：“还是走原路吧，小心些。”
再简单地讨论了一下路上的事宜后，一行人背着枪和望远镜便出发了。孙翔熟悉路，走前面，吴启和周泽楷断后。这是他们自己要求的，周泽楷没办法，只能提出自己也跟着吴启。
一路上都很平静，山里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。江波涛拿着望远镜走走停停，也没看到什么异样。没过几个小时几人便走到了那个断崖，孙翔走到悬崖边上往下看了一眼，说：“我先下去看看。”
底下是一片小小的黄土空地，走两步便是树林。江波涛把带的绳子往孙翔腰上栓，一边打结一边叮嘱他：“小心些，有事就扯绳子。”
“十来米的坡被你们弄得跟什么似的。”孙翔无语地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东西，凑过去开始慢慢往下攀。其实他说得也没错，这个崖并没有垂直，只是坡度比较大而已。
下了一半多了也没什么事，孙翔像只猴一样灵活地往下爬着，杜明几人站在上面掌着绳子，稍微放松了些警惕，开始转头聊天。突然远处炸起一声枪响，手中的绳子也剧烈地震动拉扯了一下，几人一惊，江波涛喊了一声，“趴下！”一群人便迅速地趴了下去。吴启趴在崖边，伸头去看孙翔，孙翔也正抬头往上望，看到吴启，他吼道：“放绳子！”
这时离地面还有大概两层楼的距离，吴启快速琢磨了一下这点高度孙翔应该不会受太重的伤，一边抢过杜明手里的绳子开始放。枪声接连响起来，孙翔没有回头看，只抓着绳子用脚蹬山壁，能让自己在途中改变方向并增大缓冲。
一两秒的时间，孙翔扑到了地上。他撑着地跳起来，几下解开绳子，一瘸一拐地冲进了小树林里。
孙翔的腿还是受伤了。
那边看不见他，便没有再开枪，轮回一行人在坡顶趴了几秒，孙翔出来露了个脸，给他们打了个手势让他们绕路，又躲进了树林。
周泽楷只说了句说：“走。”便要朝另一条路奔。吴启急了，他站在原地说：“咱们就丢下大当家这样走了？”
既然枪能打到这边来，说明敌人离这里已经不远了。孙翔腿瘸着，根本跑不快，等绕路回来，都不知道人在哪儿了，怎么救？
周泽楷转头看他，眉头一皱，只淡淡说了一句：“这是命令。”便飞快地跑了。江波涛倒停下来去拉他，说：“走吧，小孙不也叫我们走吗？我们跑快点，时间就是生命。”
吴启本来有点气周泽楷的态度，听了这个话，才咬咬牙跟着跑了。没想到周泽楷能跑那么快，他才停了那几秒钟，已经看不见周泽楷了。

这时的孙翔也正奋力在林里穿梭着。他当时听到枪声，下意识就手脚用力把自己往旁边推了一把，但还是没躲过，被打中了小腿。后来跳下去又摔到了膝盖和手肘，裤子和衣服都破了，磨得血肉模糊，钻心地疼。身后远处有杂乱的脚步声，朝他这边赶来，孙翔朝四周环顾了一下，抱住旁边一棵比较高的树，开始往上爬。
浓密的树叶将他的身影遮掩起来，孙翔喘着气坐在接近树冠的高处，休息了一会儿，底下就出现了敌人的身影。
他缩了缩自己的身子，屏住呼吸。对方有5个人左右，在讲什么他听不懂，但没人发现他的存在，只围着他滴在地上的几滴血转了两圈，又朝另一个方向去了。孙翔松了口气，抬手扯了扯头顶的树枝，想试试能不能再爬高一点，看看周泽楷他们在哪儿，但是没办法，再往上树枝就太细了，估计撑不住他。孙翔静静地等了一会儿，确定周围没人了，才小心翼翼地伸脚转身，准备下树。
他刚忍着痛用腿夹住树干，突然敌人过去那个方向不远处又有枪声响起来。孙翔一惊，又窜到上面蹲好，接着四周静了一下，连续不断的机关枪声音开始朝这边逼近。他有些忐忑，因为轮回的人也带了机关枪，他不知道占优势的是自己人还是敌军。
过了会儿一道身影从树下掠过，孙翔定睛一看，这不是周泽楷吗！
周泽楷明显也没看到孙翔，他朝左右打量了一圈，在离孙翔水平距离大概十来米的一棵树背后蹲了下去，安静又迅速地开始调整手里的手枪。孙翔没敢出声叫他，他暗自想着，看来机关枪是敌方的了，情况不大好啊，而且怎么就只有周泽楷一个人，其他人呢？情况没容他多想，几秒钟后那几个日本军也出现了，蹑手蹑脚地摸进，踩得脚下的树叶发出微小的嗞嗞声。令孙翔焦急的是，周泽楷竟然毫不知觉，甚至还坐了下去，慢吞吞地朝枪膛里装子弹。
眼见敌人离周泽楷藏身那棵树越来越近，只要再走近几步，周泽楷就肯定会被发现了。孙翔一颗心都到了嗓子眼，他咬咬牙，毫不犹豫地摸出手枪，朝着走在最后的那个人扣动了扳机。
距离很近，一枪致命。领头的人迅速转头过来，愤怒地喊了一声“八嘎！”这句话孙翔能听懂，这是在骂他，但这个时候他已经朝树后跳了下去，滚到另一棵树的后面，险险避过了一串子弹。他顿了一下，开始朝林中跑。
跑了两步，背后传来两声惨叫，追逐着他的子弹也倏然停下了。孙翔转头一看，有一个人捂着胸口朝地下倒，一个抓着自己的手一脸扭曲。另外两人没管己军，正一脸狰狞地朝他扑过来。
一分神，孙翔没能刹住自己的脚步，又两腿一软跪到了地上。膝盖又被挫了一次，他疼得五官都扭曲了，但当务之急是背后的两人，眼见敌人朝自己举起枪，孙翔扫了一眼周围地形，心里暗想，完蛋了，没地儿躲……
他干脆往后一缩，只求自己别死得太难看，完全忘记了后面还有一个周泽楷。
周泽楷气喘吁吁地收了枪，他因为剧烈运动太久，手有些抖，但这对他的准头影响并不大。跨过死掉的几人的尸体，周泽楷走到正一脸怔怔傻盯他的孙翔面前，蹲下来看了看他的腿：“疼吗？”
“废话。”孙翔下意识骂了一句，他回过神来，又急又气地道，“你傻啊？你怎么一个人跑过来了？！我不是让你们绕路回去吗！”
他使劲往周泽楷肩上捶了一拳：“要不是我，你他妈早死了你知道吗！”
“嗯，谢谢。”周泽楷却只是低低笑了声，伸手握住他的手腕，把他的拳头包进手里，“但这是……调虎离山。”
对方的手心柔软滚烫，热度从皮肤相贴的地方顺着孙翔手臂传上去，烧得他满脸通红。孙翔和周泽楷对视了一会儿，才尴尬地打破平静，开口说：“什、什么调虎离山？”
“先回去。”周泽楷把他从地上拉起来，孙翔疼得倒吸一口冷气，对方又把他手臂架到肩上，一手环过他的腰，撑着他慢慢走动。孙翔跛着脚呲牙咧嘴地跟着周泽楷一步步地挪动，一边担心地问：“调虎离山是什么？我们就这样走回去？安全吗？”
周泽楷简略地给他解释了几句，这次进山的鬼子多，他吸引对方小队注意并寻找孙翔，杜明回去村里叫人了，剩下的去找其他路线上的人汇合。孙翔开枪之前，本来他是打算等对方走近了，从树两边一起开枪打他们个措手不及，没想到孙翔就在树上躲着。
“还好你没事。”周泽楷说。
“……”孙翔羞愧死了，想想也是，就这么大个地方，除了战术需要，周泽楷怎么会单独行动呢？他扁着嘴听完，挠了对方一把，强词夺理说，“我那是，关心则乱！关心你，懂不懂？”
“懂。”周泽楷揶揄地看他一眼，抬手拍拍他的头。
这次孙翔没有躲开。
他也不想躲开。

回了村里，随军医生给孙翔清洗了伤口，取了子弹，再给他包扎。孙翔要洗澡，但他伤口又不能碰水，只能用湿毛巾来擦。吴启想代劳，却被周泽楷阻止了，帅气的班长嘴巴一抿，握着孙翔的手说：“我来。”
吴启：“……”
他还能怎样？！难道和周泽楷抢吗？！
吴启默默地走了。
孙翔大笑：“上次是我伺候你，这次就换你伺候我了！”
周泽楷没答话，只笑着扭了毛巾，慢慢地帮他一点点擦背。擦到腿的时候，孙翔面红耳赤扭扭捏捏地任由周泽楷给他脱了裤子，沉吟半晌，粗声粗气地说：“周泽楷，你要是个女人，我都必须把你娶回家去，让你对我负责。”
“是吗？”周泽楷把毛巾放进盆里清洗，“还好我是男的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就得把你娶回家，对你负责了。”

end.

合志《never say goodbye》的文，完售啦！谢谢大家！